第三十五章

夜晚著實不是下決定和想事情的好時間，黑暗會讓人心裏的負面情緒不斷上升，升到一個極點時，某個也許不正確的決定就產生了。

黎簇把玩著吳邪給的那把巴掌長的小匕首，在第二天清晨車廂裏只有他一個人時，拿匕首在車廂上刻了一個“張”字。

“哎老板，地圖醒了。”

車廂外響起王盟的聲音，黎簇動了動，收起匕首站起身，面無表情的走下車廂。

“沒事了吧？”

吳邪手裏拿著兩個罐頭，剛從風幹的屍體裏找出來的，他打量著站在車廂面前的少年人，看他氣色不錯，心裏稍微松了口氣。

“你小子醒的及時。”

他晃一晃手裏的罐頭，對他挑了挑眉輕笑。

黎簇沒什麽表情的瞟他一眼，接著目光飄飄忽忽不知道落在哪裏，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散漫。

這一刻，是吳邪天真了，以為少年人不符合常理的態度是受傷後反應變慢，又或是還在生他的氣，只顧著生氣所以對當下所處的環境不感興趣。

“老板，什麽罐頭啊，還能不能吃？”

昨晚把最後一點米煮了，王盟正發愁今天吃什麽呢，見吳邪翻出口糧，立即興奮的沖過去。

吳邪不給王盟罐頭，道：“你吃什麽吃，這是要給傷號補身體養傷的。”

王盟傻笑著說：“嘿嘿，老板真好，還記得我肩膀上挨了一槍子呢。”說著，伸手想去拿罐頭。

吳邪還是不給，瞪王盟一眼，再看向站在原地沒動的少年人，嬉皮笑臉：“咱們小簇昨天可有能耐了，連真槍實彈都不怕，為了救大家，差點就英勇犧牲啊！這兩個罐頭，沒有二話，必須給黎簇小朋友補一補！”

黎簇沒有辦法啊，他太喜歡吳邪了，不管他多混蛋，只要他哄一哄，他就會消氣。

聽著吳邪沒個正經的調笑，他忍不住抿唇笑了，不想被別人看到，就快速背過身去，裝作氣鼓鼓的樣子爬上車廂，雙手叉腰站在那。

“喲，這古潼京原來就是個停車場。”

要是平時，吳邪肯定要逮著機會笑話一下小屁孩沒腦子，一幫人拼死拼活尋找的古潼京怎麽可能是個停車場。但今天不敢，半句擠兌的話都不敢說，人家在氣頭上呢，他再拂逆鱗豈不是作死。

於是丟給王盟一個罐頭，拿著剩下那個走向黎簇，嘴裏柔聲道：“不是停車場，更像是一個營地。”

黎簇側過身，雙手環胸，依舊是面無表情的，神色淡淡的掃吳邪一眼，看樣子對他說的話不感興趣。

吳邪有點奇怪，但還是把對這個地方的猜測說了一遍，期間要不是有王盟一直在接話，他就像在自言自語，怪尷尬的。

“他們應該是被大風暴堵在這堵死的，不是因為缺乏物資和水餓死的，我們要找一找，車上和遺體上或許有食物。”

吳邪話音剛落，沈默了半天的黎簇終於大發慈悲開了金口，跳下車廂，有些不屑地撇嘴：“吳老板怎麽可以肯定他們就是死於大風暴，說不定是餓死的呢~”

聞此言，吳邪緩步走近他，擡手拍拍他的肩膀，歪了歪頭，道：“黎簇啊，知道什麽叫大風暴嗎？就是風沙同時灌入你的口鼻，生生把你給憋——死！”

老混蛋說話就說話，為了嚇唬他，還故意用抑揚頓挫的語調，並搭配肢體語言和誇張的表情。

黎簇看傻子一樣看著他，勉強勾了下唇角：“嚇唬我是吧，你開心就好。”

“……”吳邪總覺得哪裏怪怪的，眼前的小屁孩在聽到那麽恐怖的解釋後，怎麽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？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怕他了？這樣想著，又伸手摸摸他的臉，說：“你要覺得我是在嚇唬你也行，不幫忙找食物的話，那你可以成為我們的儲備糧之一。”

說完，把手裏的罐頭塞給他，轉身往另一輛卡車走去。

黑瞎子不知道有沒有跟上，他確實得多找一點糧食才行，再說這地方他也是第一次來，到底有什麽古怪，不是非常清楚，沒有儲備糧的話，說不定沒等到黑瞎子，他們就先餓死了。

知道後續劇情的黎簇則完全不害怕，反正他們都有主角光環，死不了。便雙手抱胸靠在車上抖著腿，一副游手好閑玩世不恭的懶散樣子，擺明了不想去找物資。

王盟見了，走到他面前，咬字用力的警告他：“儲備糧之一。”

黎簇抽了抽嘴角，沒忍住，朝天翻了個白眼。

就知道嚇唬他吧，上輩子也就他又傻又笨的，真信了吳邪的話，怕自己會成為儲備糧，兢兢業業的在屍體和卡車上找食物。

滾蛋吧！這輩子他才懶得浪費體力和精神呢！便嚷嚷著自己腦袋疼，理直氣壯坐在車上吃著罐頭看吳邪和王盟忙活。

吳邪對著黎簇搖搖頭，沒堅持要他下來幫忙，和王盟兩個人忙碌著，等把屍體都翻完集中在一起準備掩埋時，才把車頂的嬌氣孩子喊下來。

“我們為他們立個墓碑吧。”

黎簇舔著嘴角的罐頭汁，懶洋洋道：“就叫古潼京防沙紀念碑吧。”

王盟聽著別扭，回頭吐槽：“哎喲我的天吶，你上這麽多年學，語文老師就教你這些啊？這些人背井離鄉來到這，死了屍體都不能回歸故裏入土為安，你能不能有點人文關懷？”

吳邪很快接過話，兩手叉腰看著王盟，“跟你這麽長時間，你什麽時候懂人文了？”

其實王盟那話說的挺對的，但還是被吳邪懟了，幸好他一向對自家老板都聽話，被懟了也不生氣，還沖他傻乎乎的笑。

吳邪呢，是看小屁孩一直對他愛理不理的，趁此機會趕緊討好一下。

黎簇看著滿坑的屍體，眼眸輕垂，低聲道：“這些離開家裏的人，對於他們來說，一切都已回不去了。”

不僅僅是他們回不去，他也回不去了，從被吳邪帶走的那一刻開始，他就註定走上一條再也無法回頭的道路，唯有披荊斬棘不畏艱難險阻，哪怕跨越千山萬水血流成河，只要想到路的盡頭是吳邪，他就會義無反顧永不遲疑的走下去。

“離人離人，就叫做‘離人碑’吧。”

一句話，語調很輕，像天邊的浮雲，一吹就散，但吳邪聽著，卻覺得像山中古寺裏的銅鐘，少年人每一個字眼都是一記悠遠沈悶的鐘聲，撞擊著他那顆早已不會痛的心臟。

他緩緩擡眼看向黎簇，目不轉睛的看著，少頃，溫柔的一笑：“黎簇，別怕，我會帶你回去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黎簇怔住，上輩子在這裏時，吳邪沒有說過這樣的話。他略帶疑惑的看向他，觸及到他眼裏的溫柔和寵溺時，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，還是說這老混蛋看出他不高興，為了哄他才如此。

總之他不會信的，上輩子明明沒有帶他回去，他在汪家鬥智鬥勇努力活著時，他全都看不到。

後來，他終於逃出汪家了，可吳邪去了那個地方，要接那個人，甚至於接回那個人後，幾句話就打發他，要他回去過正常人的生活，還說什麽跟著他沒用，他不該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……

看啊，吳邪就是這樣一個騙子，花言巧語哄著他，哄得他心甘情願頭破血流也要幫他完成計劃，一切結束後，他就不要他了……

黎簇知道，他不會帶他回去的，他想跟他回家，就得自己努力，如果怎麽做都失敗，那就把自己的屍體寄給吳邪吧，也算是回家了。

“你哭了？”

吳邪睜大眼，哭笑不得的看著突然對著自己流淚的少年人，伸長手擦了擦他臉上的眼淚，“剛才王盟還說你沒人文關懷呢，現在哭，是為了證明自己有人文關懷嗎？”言至此，停頓片刻，再開口，聲音低沈又輕柔，“黎簇，別怕，有我在呢，我不會讓你變成離人的，好嗎？”

黎簇吸溜一下鼻涕，冷不防張開手抱住他的腰，把臉埋在他肩頭，甕聲：“吳邪……”

“我在呢。”吳邪拍拍懷中之人的後背，另一只手揉揉他後腦勺，“別怕，會結束的，都會結束的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黎簇揪著他衣服，眼淚早就不流了，他只是想抱著他，想與他有肢體接觸，好讓身體裏錐心刺骨的疼緩一緩。

王盟在邊上看著自家老板哄小孩，心道老板怎麽那麽雙標，他肩膀也挨了一槍子，都不見老板那麽關心呵護的。

後面，大概是為了哄哭紅了眼的少年人開心吧，吳邪在那神神叨叨，學王胖子胡扯，跟跳大戲的神棍一樣有模有樣超度離人碑下的屍體們。

超度完屍體後，三個人本想回到車裏休息一下，可走到一半時，蛇柏毫無預兆就出現了，連吳邪都沒做好準備，只來得及叫了一聲“黎簇”，就被蛇柏拖入地下。

縱然已經經歷過一次這個場面了，黎簇還是驚恐不已，大喊著吳邪的名字朝他沖過去，試探拉住他的手。

吳邪在被沙子淹沒之前，又一次在少年人因恐懼而怒睜的眼眸裏看到了自己，他好像明白了什麽，但沒時間詢問了。

而黎簇，在吳邪和王盟相繼被蛇柏拖走後，很快恢覆了冷靜，不等蛇柏攻擊就躲進車廂裏，一屁股坐地上吃起餅幹來，非常的悠閑自在。

有天心石粉在，蛇柏拿他沒轍，他一點都不急著找吳邪，就在車廂裏吃吃喝喝過了兩天，直到黑眼鏡憋不住現身，想忽悠小屁孩下去救吳邪。

吳邪一走，黎簇就徹底懶得演戲偽裝了，嘴裏叼著半塊壓縮餅幹，慢條斯理地挪了挪身體，拿匕首指著車身上刻的那個“張”字。

“張起靈，張家古樓，麒麟紋身；汪家人，汪藏海，西王母長生之謎；老九門，張大佛爺，你黑眼鏡。”

他痞痞笑著，成功看到黑眼鏡的表情急劇變化。

“你猜，我還知道多少？”

黑眼鏡表示他不想猜，只想先弄死面前的小崽子再說，吳邪這回眼光不好，居然挑中了汪家人。

轉念一想，不對啊，如果汪家人知道那麽多，哪用得著對付吳邪，面前的小子自己就能讀取費洛蒙，有他在，別說是張家長生的秘密，恐怕地底下的事他全能知道。

所以，眼前的小子，什麽情況？

他藏在暗處看了一路，這小子明明又傻又笨天真單純，還又哭又笑喜怒無常，弱雞菜逼的很，怎麽現在完全像變了個人？

“勸你放下手裏的黑金古刀，殺了我，吳邪就得去找第十九個人了，但那個人，絕對沒有我對吳邪忠誠。”

黎簇不用看也知道，黑眼鏡此刻肯定握住了腰際的黑金古刀，隨時都有可能拔刀砍死他。

不過兩人彼此心知肚明，黑眼鏡不會動手了。

黑眼鏡重新審視起面前的少年人來，這一次，對方靠坐在車座邊，唇邊噙著一抹邪笑，看似清澈的雙眸漆黑深沈，裏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。

黑眼鏡索性卸下偽裝，和黎簇面對面坐下，問：“你既然知道那麽多事情，為什麽要選擇幫吳邪？”

黎簇拿著匕首，一刀一刀將車身上的“張”字刮花，然後扭頭笑嘻嘻看著黑眼鏡，“因為我愛吳邪。”

“我要吳邪這個人，是我黎簇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嘖嘖嘖，吳邪的小簇真的太好哄了，老混蛋！小簇這麽好，你不珍惜！

古潼京立碑這裏，背景音樂很煽情，聽著心裏感觸很多。

文裏小簇那個內心想法，真的很真實情感的了，日常自戀一下覺得自己寫的真好哈哈哈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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